吴彩苗|父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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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八个春秋,但他站在村口期盼我们回家过年的身影,总在每个临近年关的日子里愈发清晰。那些刻在岁月里的片段,时时刻刻印在我们心中。

父亲生于1930年,六岁便成了地主家的放牛娃。饥饿的记忆,成了他后来拼命供我们读书的伏笔——他总说:“饿肚子能挺过去,没文化才是真的抬不起头。”

1951年,父亲参军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。回国后,他本有城里的工作机会,却因听闻同村战友说“你母亲带着妹妹要饭”,当即卷起铺盖回到家乡。

回来后,父亲一直带着老母亲生活,家中最多时有九口人,日子十分艰难。当时生产队按工分分配粮食,主要劳动力只有父亲、母亲和大姐,因此年底分得的粮食很少。那时,一个月只有初一、十五中午才能吃上干饭,逢年过节吃上几块红烧肉更是奢望,平时一日三餐多是红薯、米糊、稀饭,有时甚至一天只能吃两顿。

父亲在大队任过基层干部,当过大队支书、民兵营长。他性格刚直,办事雷厉风行,处理大队、生产队事务及百姓矛盾、家庭纠纷时自有办法,只要他出面,问题基本都能解决,他常说“乡下狮子乡下舞”。那一辈的基层干部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,其中最大的贡献是架起高压线,结束了村里多年不通电、靠点煤油灯的历史。

对我们兄妹六人,父亲凝重有威,我们都怕他,尽管他从不打骂,严厉里藏着化不开的柔。他常说“就是要饭也要给孩子读书”,这句话像一粒种子,在我们心里生了根。我高中毕业复读那几年,家里十分困难,父亲找了熟人让我去安庆九中复读。当时母亲埋怨数落我,我赌气说不读了,父亲在我身边耐心劝导:“学校给你找好了,再试一年,穿草鞋还是穿皮鞋就看你的了。”这一年我终于如愿以偿,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,父亲去公社办事,攥着通知书一路小跑回家,连早饭都没顾上吃。第二年二弟也考上大学时,他站在门口,对着闻讯而来的亲邻们笑得合不拢嘴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比收了满仓粮食还足的骄傲——八十年代初,一个农村家庭能培养出两个大学生,何其不易。

八十年代末,父亲的身体出现问题,从支气管炎到肺炎,再到肺气肿。那时家里条件差,他只开了些药在家服用,同时还得干农活,而肺病最需要营养和休息。父亲喜欢抽烟(生病时戒过一段时间),更爱喝酒,有时早饭也要小酌一杯,说喝点小酒做事才有劲。他喝酒对菜没什么讲究,有时一碗辣椒面都能喝上一杯,甚至有次亲戚请他吃饭,一桌子菜却没有酒,他心里很是不快。我们知道他喜欢喝酒,每次回家总会带回一些,但他自己舍不得喝,说儿子带的是好酒,要留着招待亲戚和客人。

1996年,父亲的病情转为肺癌,发现时已是中晚期,且肿瘤位置不好,无法手术,在安庆海军116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便回家休养,我和二弟因在外地工作难以每日陪伴,家中照顾父亲的重担落在母亲、三弟和小弟身上,病痛对父亲的折磨让全家人都备受煎熬。1997年,我们陪父亲过了最后一个春节,大年三十的年夜饭,他硬撑着起来吃了几口菜,抿了一小口酒,我们便扶他上床休息了。那年大年初一的开门炮,炸得断断续续。

父亲弥留之际,把我叫到床前,交代了他放心不下和牵挂的事,连自己的后事也安排得清清楚楚。1997年农历二月初九,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……

如今,我们兄妹六人都已成家立业,在各自领域站稳脚跟:有从政的、在国企的、务农的、经商当小老板的,二弟还走上了厅级领导岗位。小妹接过父亲的接力棒,在村里当了十几年基层干部,每次换届选举都是高票当选。看着小妹在村委会处理村务的样子,总觉得父亲从未离开——那果断的语气,那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,分明是父亲的影子在延续。

每年清明、冬至去上坟,我们总会带上父亲爱喝的酒,洒在坟前的土地上。那酒香里,有他没享过的福,更有我们永远的思念。

父亲没读过多少书,却用一生教会我们:什么是责任,什么是担当,什么是比黄金更珍贵的家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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